他看着镜子里的脸。这是一章英俊的男子的脸。英俊却颓靡。棱角分明的脸上氤氲着一种浓烈的寂然。让人想到冬日寒冷的夜,没有光。是一种绝望的安详。象心的死亡。
已经是第五天了。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努力的不去想任何事情。然而心里想要回避的思绪却是一股巨大的无法控制的暗涌,反复侵袭。无力阻止。
今天是无论如何躲不过的了。他想,一定要去参加这个婚礼,告别自己心爱的女子。
他为自己涂上清凉的剃须液,反复而细致的刮去疯长的胡茬。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在剃刀后面逐渐的清晰。他用凉水冲去脸上残留的泡沫。镜子里绽放出一长俊朗的男人的脸。他痛惜的抚摩着那张脸。冰冷的。他问自己,这就是我吗?这就是昔日那个快乐的男子吗?当心经历了沧桑的洗礼,岁月的鞭打,一把剃刀可以刮去心得寂灭吗?
然后,他笑了。对着幻影里的自己,越笑越响。苦涩的笑蔓延成一种疯狂的嚎叫,象受伤的兽。那笑声,凄厉如刀。慢慢的变成低沉的呜咽。在秋日清冷的空气里回荡。凄厉如刀!
做了精心的梳洗,为自己穿上得体的西服,他又象是一个干净而温情的男子了。
他几乎是微笑着见证了整个婚礼的过程。
当他看着心爱的女子和另外的男人步过神圣的地毯那端时,他的泪开始在心中翻腾。浓烈的苦涩几乎喷薄而出。他对自己说,凌然,你必须管住你自己。你必须微笑,微笑着祝福你心爱的女子。
然后,他开始微笑。象其他所有观礼得人一样,在新郎亲吻新娘时猛烈的鼓掌。
他的心在那一刻死掉。淹死在自己的眼泪里。
他没有参加最后的筵席。在典礼结束的时候,他走过去,对新娘说,小雅,祝福你。他看着那个娶走了他心爱的女子的男人,那是一张健康的脸。充满了温情的甜蜜。他对他说,她是个难得的女子,好好待他,珍重。然后,他转身而去。
泪水,在瞬间决堤。肆意飞扬。
一切都结束了。当最后的告别在微笑中完结,他想,他真的该走了。
从她看见他走进礼堂的那一刻起,她一直在心里重复着这样的念头。她多么希望他能走过来,走到她身边,阻止这场昧心的婚礼。她想,如果那样的话,她会不顾一切的投向他。然而,他没有。他只是平静的微笑着,在人群里做一个最好的看客。平静的见证这场婚礼。然后祝福。
他走过来向她祝福时,她看见他脸上分明的微笑。他说,小雅,祝福你。语调平淡。和其他所有得人一样,只是一个例行的公式。然后,她听见他用同样的平淡和她的新郎说一些无味的话。就象一次非正式的交接。他将她易手他人。那些所有的过往、曾经的爱情,在瞬间崩塌。她听见自己的心在轻轻的哭泣。
她知道,她和他之间的故事,结束了。
她想,也许,她该试着准备忘记。
他躺在放满热水的浴缸里,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贪婪的吸取这懒散的温热。他想,在临走之前,洗掉所有尘世的痕迹。那样,也许他可以走的比较安心。
他躺在水里,记忆的片段象一场熟悉的怀旧电影,不断的闪现。他猛力的敲打着自己的头。不要这些,不要这些。然而,回忆是一台无法停止的机器,他关不了。他已无力。
他懊恼着自己不受控的思绪。
起身,为自己擦干身上的水渍。在走之前把自己装扮成她喜欢的样子。
打开衣橱,找出她以前为他买的那件亮蓝的衬衣,还有那条黄色带小蓝点的领带,他精心的打扮着自己。
当他站在镜子前的时候,他笑了。他对自己说,是的,这是小雅的凌然。
他满意的跌坐在沙发上。衣服的包裹让他觉得那就是她的拥抱。温暖而充实。他故意的让自己陷落在这错觉里。
然后,他为自己点上一支烟。最后一支了。
他把玩着手中空空的烟盒,他想,现在他也是空的了。没有了爱情,他就是一个空的烟盒。而他的爱情,象他手中的烟,已快燃尽。
想到这些,他烦躁的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他看见床头的电话。那一刻,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要将一切事情的真相告诉她,他要告诉她他对她的爱情从来就不曾改变,他要将她拥在怀里,告诉她,他不能没有她。他扑过去,抓起听筒。然后他拨出了那串熟悉的号码。电话的长音在耳边响起。一声、两声,他听见自己热烈的心跳。
突然,他看见了那张散落在地上的纸。这么久以来一直苦苦折磨着他的那张纸。象一把锋利的刀,猛的刺在他的心上。
他听见电话那端传来熟悉的声音。
那张纸在眼前晃动。
他无力的挂断电话,颓然的跌坐在地上。
他只是一个空的烟盒。
电话被无声的挂断了。她知道,那一定是他。
可是他为什么还会打电话来了?可是,他为什么不发一言。
谁的电话?大宇迷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楞了一下,支吾着说,打错了。
她在心里反复的告戒自己,莫雅,你要管好自己,那个男人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你不能再对他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她看着身边的大宇,白天蓄积的疲累已经将他带入梦中。那张熟悉的脸,安详而温和。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才是你的丈夫,你今生的归宿。
那个男人只是一段回忆中的故事。
所有一切,终将随风而逝。
他吞下了整瓶的安眠药。这是他早就想好的方式。本来他是准备用刀片的,可是,他实在无法忍受那种刺鼻的血腥。而且,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最后留下一张失血的苍白的脸。所以,他选择了这些白色的药片。他想,这些小东西可以让他安详而平静的走向万有的归宿。
他躺在床上,心底一片澄明。
他的手里握着一张他和她的合影。他抬起手,最后看了一眼那张陪伴他走过无数欢笑和苦难的照片,照片上他和她的笑脸象两朵绽放在春风里的灿烂的花。凝固的时间,记载甜蜜的片段。
当困意开始占据他整个身体和思绪的瞬间,他用力的握住那张手中的照片。紧紧的。这是他从尘世带走的唯一的见证,见证他曾经的爱情。
小雅,我爱你!他最后的叫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
她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他穿着她送他的那件亮蓝的衬衣,还有那条黄色带小蓝点的领带,来向她道别。
他说,小雅,我要走了。以后不在回来,你要好好对自己。她问,你要到哪去?他什么也不再说。只是用力的将她拥在怀中。许久,许久。她甚至闻到了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淡淡的烟草味,还有他的泪岁跌落在她的脸上的声音。他在黑暗中最后亲吻她的眼睛,她的眉毛,她的脸颊,她的唇……
他说,小雅,我爱你。
然后他转身而去,消失不见。
她从梦中惊醒。脸上布满泪痕。
两天后,她接了一个电话。是他的朋友剑打来得。当剑哽咽的语调在电话里响起时,她预感到了不好的事情。她不停的追问。最后,泣不成声的剑在电话里告诉她,凌然走了。他吞下了大量的安眠药。打扫房间的钟点女工发现了他的尸体。
她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永远的告别了这个喧嚣的尘世。
他安详的躺在医院的停尸间。面目生动的就象在继续一个未完的梦。
她轻抚着他英俊的脸。原来,那夜他是真的来和她告别的。
她看着她熟悉的脸,这是她深爱的男子。现在他走了,用自己的方式,告别了她的生活。可是,他为什么选择这样的方式呢?
她看着已经冰冷的没有了生命的他的身体,泪水模糊了视线。
在医院的门口,剑递给她一张纸。他说,这是在他房间发现的,也许可以说明一切。
她接过来,那张苍白得纸。上面写着:
凌然,男,26岁……
最后诊断结果:胃癌晚期.
她看着那张宣判了他死刑的苍白的纸,刹那间,她明白了一切。
明白了半年前他突然而决绝的分手……
明白了他为何一步一步将她推向大宇的怀抱……
原来,这一切只是他的一场精心的预谋。
他以自己的方式将她推开,然后在无尽的深沉的绝望里独自一人对抗死亡的阴冷。
那一刻,她再也关不住自己的眼泪。
在茫茫的人海里,她永远失掉了她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