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 与你相依     

连日来,<南国早报.三十年高考历史见证>的系列报道勾起了我尘封的记忆,当关牧村流缓的<一支难忘的歌>又一次响起在耳边,我的思绪被带回到1974年下乡插队的那段往事......
        文革年代由于高考的中断,我们高中两年毕后成了知识青年.为了响应"接受农村再教育"的号召,在家人的千叮万嘱中我们9个文教系统的家属子弟怀着满腔热情奔向城郊新农村扎根去了.
        等到了驻扎地,看到的情景给每个人无疑是当头一瓢凉水:茅草搭盖的泥墙茅屋,黑洞洞的伙房,那是一个归了西五保户的房子.这哪是人住的踮呀?这群从未涉世怀着憧憬稻花飘香,牛羊满坡的田园生活梦想的毛头青年被眼前所看傻呆了.一切就从"家"徒四壁开始.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泥水汗水拌着的就剩泪水的生活破灭了所有人的梦.苦不堪言的条件使得才几天功夫,年青人个个已是面黄饥瘦,饿相十足.有人实在撑不住了,于是便出主意去周边瞄探哪家村民养有鸡,哪家有鸭,哪家种有花生哪家有地瓜(红薯)......反正能吃的填饱肚皮的都一一摸清,待到月黑天高,就今天弄只鸡,明天搞只鸭,甚至连小羊羔都被打上了主意.轮到我跟三个同伴去逮鸭子的一天夜里,我们被人家发现了,主人把养狗放了出来,这回亡命狂逃都嫌爹娘少生了腿,四个家伙是左突右窜,丢魂散魄,倒霉的是这狗大概是欺负我人弱个小,谁也不追,就盯我了!这下我是连滾带爬早已不分东西南北,见高就跳,见墙就翻.这死狗也是,人急了会跳墙,它急了蹿的更狠,这下死定了心想,就在我翻上一个小院的围墙时,不知是跳急了还是攀猛了,只听到哗啦一片,那墙压根就没砌好,就这么垒摞着!人霉到头了喝粥都会噎喉咙.我随即跟着砖头一块倒下去.就在我叫爹都喊不出声的时候,院屋里冲出一个人影,厉声地把狗喝退.赶走了那只恶狗,院子的主人连忙把我从砖堆里扶了起来.这时我才从惊魂中回过神,借着屋里散出的灯光,我看出来了是位上年岁的老伯伯."看看伤着了没有？"老伯轻柔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此时我是痛的话不出口"来进屋来，看伤哪了."老伯边搀扶着我嘴里边叨着.待进得屋里，我四下打量了老伯的居室，十来平米的房间收拾得整洁条理，一张单人床前摆放着一套漆色的书桌，桌上摞着几叠厚厚的作业本，一排课本竖放得整整齐齐，除了几个大木箱靠墙码着和房子中央搁了一张小方桌，没有更多的家倶，使得房间略显空荡.方桌上的小煤油灯散发的灯光忽明忽暗，淡淡的书香味让整个房间给人以安静的感觉.老伯把我扶到方桌边上的小凳,随即去书桌取来老花镜戴上,一手拿起油灯在我的头脸扫了个遍,只见我是满脸的划痕,芒刺点点,一幅狼狈相让人脸无放处.好在灯光不是很亮,老伯大概老眼昏花估计也没发觉,只是见他自语的说咋弄成这样了.话音中流露出怜悯之情.我心想老伯还挺善良哦.当他用温厚的手掌托起我两只手察看伤情时,我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检查完后老伯去书桌换来一盏稍大的煤油灯点亮后,吩咐我拿好了举在我自个面前,他要帮我把脸上的芒刺挑出来.这下我哪好意思呀.我明白过来后连声说"伯伯.不用麻烦您了,呆会我回去再弄吧!"老伯不肯"今晚不把这些梗刺拔掉,脸会发炎的,明天你就会变成大萝卜脸喔!"吓得我匝了匝舌,老伯微笑着和蔼地问我是不是干了啥坏事才被人家的狗追的.知道瞒不过老人.倒豆子般地我把从下乡插队到今夜里偷鸭子的事一咕噜全倾卸出来老伯听完直叹气"也真难为你们这帮小鬼了,打小就在蜜罐里长,哪受得这份苦呵!"这时我借着灯光清晰地看到近在咫尺的老伯长得是目蔼眉善,黑里透白的短发使整个人显得矍铄有神,毕直的鼻梁下两边鼻翼是轮廓分明,就连嘴唇长得都是那么的有棱有角,整齐的洁牙在灯光下显得玉白有质.正纳闷如此气宇的老伯怎会流落到一个乡村之时,我不留神让手里的油灯烤焦了自己头上的一块毛发,老伯见了嗔怪连连"看你看你,是不是弄疼了?"我也是被惊吓的气不敢出,直摇头."小鬼明天你再过来,伯伯帮你把头发修理修理,要不人家真会笑话你是被狗啃的哦!"我被老伯一席话乐的嘴咧齿露.好不容易把脸上的刺刺清干净,老伯取来自泡的药酒把我的臂手擦了一遍,这才捋了捋我的头发说"没事啦,小鬼,赶紧回去冲洗冲洗,天不早了,明天还要干活." 在老伯的目送下我走出了院子,看到一地的砖块,我再次对我的冒失向老伯道歉时,老伯挥挥手示意我回去甭用管,最后还留了句话提醒我明天记得来理发.老伯的好心让我感到心里暖烘烘的.
      第二天出工后我才了解到昨晚跑进的院子是村小学的校舍,老伯是那里的教师.本来我就一直向往当一名人民教师,我对文科有着特别的青睐.我发觉我对昨晚遇见的老伯有了好感.中午,我们是不能回去的,自带饭菜在地头填饱肚皮之后就得接着耕作.那时候生产队的工薪是按出工记分的,出一天工记一分,一分就有一毛三分钱的收入,多出力和少出力都一样拿工分,只要人到,平时我们所说的在工作上吃大锅饭大概就是这样来的.心里惦记着理发的事,好不容易盼到收工,我兔子般地转眼就消失在伙伴们的视线外,晚饭也不吃,直奔村小学的那个小院去了.
远远的,院子里的小屋透出着光,在夜幕的笼罩下,很亮 很亮,虫鸣声的包围中,静静的院子显得是那样的孤寂,那样的沉静.靠近了小院的门口,我看到里屋的门是开着的,光就是从里边发出.我蹑手蹑脚的轻推了一下小院门,里屋传来老伯浑厚的声音"门没锁,进来吧."他咋知道我要来?我还在纳闷着老伯的神敏"是你吧?小鬼,把门带上,快进来."我闻声依然没看到人的身影,循光进了屋,才看见老伯在伏案阅课.听到脚步声老伯抬起头,手扶了扶老花镜冲我微微一笑"就知道是你这小鬼,坐呀." "你属猫呀?我没吃鱼你咋闻出是我呀?" "对呀?你咋懂滴?好聪明."老伯的回答反而让我一头雾水"不是吧?生肖也有属猫啊?" "可是你说的哦!"老伯将了一军"我是说...我是说..." "一下抓不住老伯的把柄还真被将了个哑巴"你是说你吃鱼我不知道,知道了就是猫,对吧?"嘿,偷换概念那,我醒会了老伯的意思,"就算不该拿你来比作猫,你不也还承认嘛,再说再说我也不是那意思..."我委曲的嘟哝着"呵呵!老师没教你猫科有虎啊?属相的虎呢算不算只大'猫'呀?"我被老伯的幽默逗乐了.
    一番口水战后,我被老伯绕圈子转的自个想干嘛来着忘了个干净,还是老伯猜透我的心思"说吧,今个来是想讨教'历史'呢还是想来感谢老头搭救之恩呀?小鬼?""老伯你别老叫我小鬼小鬼的,都大人了."我掩饰被老人的猜测,"那就大小鬼,呵呵!"他还挺风趣"有你这样称呼人家的嘛,我叫治国." '你刚还不叫我大猫?得,那你叫我李爷爷,木子李."这老头,才打了我一棒还来这么一腿,便宜都让他占完了,"你没那么老吧?还是叫你伯伯吧,李伯伯!" "嗯,这还中听,差不多."就为了进门没恭敬他,竟把我忽悠个衣不留体.看来我们知识青年跟这些个老知识分子说话言谈得提足精神,否则一不留神就会被人家拣漏勺,抹你一脸的灰还以为是帮搽脂粉摆美呢."咋样?花肠子有啥料子尽说来给伯伯听听?" "伯伯啊,你昨晚送我的红薯好香好甜喔!"我学乖了,掏他的话还得先兜圈,看老伯的反应再说."是呵!小鬼往后要想吃了就来伯伯这拿,伯伯有啥都给你留着,可别去做对不起人家的事了." "嗯,我懂了.是了,伯伯,我..我想问您个问题..."我咽了咽喉咙边看着老人小心问道.老伯摘下眼镜"哦?是关于我老头吧?"他似乎已有准备.我点点头没再敢作声,老伯略作停顿后缓声地打开了话匣.
    原来老人并不是什么理发匠,那是逗弄我开个玩笑罢.老人今年61岁,以前一直在市教育局工作.后来我才知道老伯是个副局长.1966年文革动乱开始不久,老伯就被红卫兵揪出来挂上走资派的罪名检查批斗了两年多,家也被抄了.为了使妻儿不受连累,老人忍着心灵的剧创,不得不与她们断离关系.子身一人承受政治和生活的孤立.69年老伯被下放到"五.七"干校进行再认识政治改造,一直到现在.老伯在干校改造中了解邻村的教育状况相当落后,于是主动请求安身农村为乡村小学教书上课.从此他就把心扑在这块贫瘠的土地,在村小学的讲台上默默耕耘了5 6个春秋.虽然对那个年代的政治斗争与是非曲直我在当时不大明白,但很多叔叔伯伯我们平常很熟悉个些好人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修正主义走资派大坏蛋,家破人亡 妻离子散比比皆是.由于当时政治斗争很残酷,家人从不向我们谈及有关此类的话题,以免遭不测.我只是凭直觉那些叔叔伯伯不会是坏人,如今眼前这位善良的老人我同样的认为他不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