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辗转。
　　去年夏天的时候，眼睛做了激光手术。
不能看电视，上网，或是看书。
在家里的床上躺了整整一个夏天。
来到广州。新的开始，时光辗转又是一年。
春节在即，亲戚朋友询问归乡的讯息密密传来。

广州冬天天气还整好的时候，带上狗，再次踏上穿越时光的旅途。
车子穿越北回归线的时候，天气一如意料中冷了下来。
整整六小时，终于回到了这个出生成长的斑驳的小镇。

【2】家人。

　　　年迈的父亲。絮叨的大哥，嫂子。还有安静的小侄子。

父亲在去年脑血栓发作 。动作变得越发迟缓。
不听劝告，花了好几千块买不知名的偏方药。
不小心滑倒在楼梯口，脊椎错位。却还是坚持自己照顾日常起居。
而我也执意亲自为父亲把接来的生水过滤，烧开，默默地看着吃药。
按时帮他的背上止痛酊。搀扶他上楼下楼。

大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嗜酒。
前些年因为醉酒开摩托整个脸撞了个粉碎。终于出院，脸也早不是原来的样子。
朋友常打趣我，你跟你大哥长得真像。
我只是淡淡地笑着。
相同的血液和骨子里的那股子狂野和不羁。的确如出一辙。

逢餐吃饭，大哥面前一个钢化杯满满 地倒上白酒自然是不必多说。
一杯下肚，就开始絮絮叨叨家里的琐事。
家里的房子贷款还没有下来。盘算着要不要也开一个衣架厂。
砖场的工人不小心让水泥机绞了手。小侄子的英语成绩是所有科目里最好的。

我安静地听着。
那些沉默中心底脑海一阵一阵翻滚。
父亲的固执和大哥的狂傲终于毫无保留地都传给了我。
否则也不会发了疯似的把自己放逐到足够遥远的异乡。甘愿受尽孤独之苦。

【3】祭神。贴春联。

　　这一个在小镇里，祭神是家家户户都恪守的习俗。
父亲身子不适。大哥在张罗年夜饭。
于是带上小侄子。回到老屋祭拜。

凭着记忆，神台上摆好五花肉，粽子和鸡。
每个神像前的三炷香，两根蜡烛。酒要倒三杯。三次敬天地。三次敬祖先。
纸钱三张一摞，分次放到火盆里。

香烛焚纸，夹着灰尘和腐锈的气息充斥满鼻腔。
呛得眼睛竟有点湿润。模糊间恍然过了几个光年。
空空落落的老屋，空空落落的心。
人，始终是要走出去的。那就为凉去的杯子再上一碗热茶吧。

年夜饭由大哥大嫂一手包办。
照顾好父亲后，我能做的也就是把春联贴上。
小心的搭好扶梯。把去年残留的联子撕下来。新的 对联按最后一个字的平仄，反过来浆上糨糊。
在小侄子的指点下平稳工整地贴到墙上。屋子的前门和后门各贴一副。

手扶着还带着墨香的春联，仿佛能够感觉到纸背墙面的沉重呼吸。
老屋子已人去楼空。新盖的房子也将会渐渐老去。人始终是寄居的过客。
每一年的轮回，既是结束，也是新生。

【4】小聚。

　　好容易回家一趟。各种聚会是必不可少的。

先是约了发小，世超。
按老规矩去了老街的夜市吃了老魏的油茶和鸡蛋茶。
世超的新房就买在小镇另一面江边的桥旁。
进去是暗黄温暖的光线。雅趣的田 园风。
大厅的墙角按习俗摆上了扎好的桂树枝和土质香槟。 意为富贵安康。
电视墙上是贴这我帮他淘宝的蒲公英图案。
突然羡慕他脸上若隐若现的笑容。
营营役役在这样一个小镇里，有幸福和温暖亦是知足。


接着是同学聚会。
定不到KTV。就去了挨着酒吧的宵夜摊。
碰头的地点早已是小镇里为数不多的儿童游乐中心之一。
男生聚在酒吧。而女生拖儿带女围坐在宵夜摊里。
良久未见。觥筹交错。酒吧和宵夜摊两边奔走。不胜酒力。
李丹辞去公务员的工作，如愿又要了一个男孩。
昆姐终于嫁得如意郎据，带着姑爷回娘家。
临 走时候，张丽塞给我满满一大包艾叶糍粑。

盘起的长发。他人的嫁衣。
大家都有了各自的圈子。渐渐的都有了自己需要扮演的角色。妻子。爱人。母亲。
在高声的攀谈和孩童的嬉笑间，在间灯光碗盏碰撞间，仿佛觉得微醺的眼睑有团火在灼烧。
我下意识地裹了裹衣领，好让自己孤单显得不要太狼狈。

【5】烟火。大年夜。


全家人安安静静地吃完年夜饭。 守在电视机前看着春晚。
小侄子早就迫不及待的拉我上顶屋去点店里淘来的各式烟火。
弥漫的火光让人想不起过去，看不清未来。
又是一个日子如烟火 一般转瞬即逝的流年。

子时的时候，大哥在新屋前点了一卷一万头的鞭炮。
全家人捂着耳朵，噼啪的炮仗声足足持续晌久。
大家拍着手，尖叫着，在爆竹的闪烁的余烬中，欢呼新年的到来。

这一夜。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春晚哪些小品又嘲讽了何种酸腐世事。
哪个明星大腕终于得偿所愿地华丽登场。
小侄子在天台尖叫着又放了多少新式的烟花。
鞭炮声是不是一如既往噼里啪啦震耳欲聋地划破这宁静的小镇夜晚。

这一夜，我很害怕。
下次再回来的时候，父亲日渐老去的身体。
大哥忙碌奔波的生意，小侄子的学业。自己将来未知的目标和理想。

这一夜，我睡得很安稳。
停止漂泊，回到故里。房间的摆设依然是离开时的样子。
身边是陪伴成长的亲人仍旧是记忆里笑着模样。
躺在味道熟悉的床上，我弓着身子，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起来。酣然睡去。

【6】小镇生活。

睡前合眼看到熟悉的一屋子什物。
早上睡到自然醒。
一周的光景晃眼簌簌流过。


嗅着这浓酽得只能放在记忆长河里残能重温的松香气息。
光着脚狂奔在长满苔藓的石阶上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我知道自己是无法再安定下来了。


彼岸的小镇、彼岸的花。
我已 经将自己放逐到了太远太远的地方。
一个人在外漂泊的日子，就像孑然独自面对一片荒芜的原野。
雨水滴滴嗒嗒的淋湿了旅途，每天必须和无数陌生人相觑而视。
城市的莽丛是一个巨大空洞，仿佛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疼痛呼啸压过来。
清醒的表面充斥着无奈。理想有如鱼刺一般活生生的卡在咽喉。
每一口呼吸都是痛及骨髓，接踵而来的是蔓延整个脊背的累。


我知道自己终于要再次收拾好行囊。
再次与生我养我的故乡隔岸相望。
我将再次穿越北回归线。转身离开。

　　离开的那天大家都很安静。
父亲依然坐在楼上看着咿呀的京剧。小侄子还在熟稔的 梦乡里。
大哥大嫂说了祝一路顺风后送忙赶工。

我收拾好房间。打点行囊。再次转身离开。

别了，我的童年。

别了，我日夜思念的，小镇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