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一位怀疑自己感染了HIV的读者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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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戈这位不知名的读者朋友:
你好!
我接受为你复信的任务,觉得比写一篇同样的文章份量沉重,心里很有些忐忑。因为,一个作者写文章发表,犹如传道士面对广大的听众,我说我的,你听你的,可以任凭读者见仁见智。而为你回信,我必须面对你的那封没有署名的来信中暴露出的你的那双眼睛——坦白说,你的信已经把你那双灼灼燃烧着希望之火的眼睛逼视在我的面前了。
但是,我的所谈却难以避开一种冷峻。好在,从你的信可以看出,你是个有一定文化程度,有较高理解能力的青年,我们就以最充分的理解开始交流吧。
你的信,交织着复杂的感情,交织着你太多的惶惑。你在怀疑自己感染了艾滋病的极度恐惧以外,还追求着对自己、对周围能作出合理的完整的解释。我对此深深的有所理解。
同性恋是古今中外使人们困惑的一种复杂的人的性趋向现象。从人类对它的认识看,中国和外国在公元初的几个世纪以前,对它都是采取着放任甚至是赞美的态度。可以说,在外国是从基督教文化、在中国是从儒家文化形成社会的正统性伦理文化以后,形成了以生殖目的为正统(我讲的是文化意义的正统,而不是正常与否)的性价值观以后,才对同性恋加以谴责和惩罚。坦白讲,中国社会对此曾经比外国宽松得多,西方社会在中世纪宗教统冶时期的欧洲、在沙皇时期的俄国、在伊斯兰国家,都曾经在法律上规定,对同性恋行为者处以阉割、烧死、众人用石头砸死、甚至用草木灰活埋闷死的酷刑。而中国,似乎从来就没有对同性恋制定过如此残酷的法律规定。
近年来,国外科学界从探求人类性文明的发展,保护人类的性健康,尤其是防止艾滋病对人类的危害出发,对同性恋从人体生理科学和社会行为学的角度,积极进行研究,有了很多新的发现,也促使社会文化对同性恋的认识大幅度地向科学靠拢。在国内,自改革开放以来,一大批科学家也本着对人类文明的发展负责,对防止艾滋病在中国蔓延负责的科学态度,对同性恋现象予以关注和研究,并有极大的进展。学术界的研究也对社会上的人们认识同性恋现象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在这方面,中国著名的专家有刘达临教授、杨华渝教授、邱仁宗教授、高彩芹教授、张北川教授,以及李银河博士、黄蘅玉博士等一大批在性医学、精神医学、心理学、生命伦理学、社会学、法学、哲学等自然科学和人文社会科学学科孜孜以求的科学工作者。现在,以民间学术交流形式和对敏感人群进行艾滋病预防教育的活动,已经在学术界和一些城市的社会工作者中积极展开。1994年12月,由邱仁宗教授主持了有关专家40余人参加的研讨会;1995年3月,由杨华渝教授主持了有关专家参加的研讨会,就艾滋病防治和同性恋现象研究展开了多学科的热烈讨论。
“同性恋者”和“同性恋患者”是两个科学内涵截然不同的概念。而科学家们经过研究,越来越多地倾向对前者的认同,而改变了过去把同性恋视为一种“变态”和“病态”的认识。
这当然可以使同性恋者本身,使社会对待同性恋现象放松一些紧张和纠正一些偏见。
可是,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重性。同性恋者不只要面对社会文化对他们出自传统文化和现代科学不同角度的对待,同时也要面对自己在同性恋行为上的选择和把握,如何自觉纠正那些不负责任的,不安全的性行为,这是他们要给自己自觉选择的严肃人生课题。而从社会上同性恋人群的活动方式说,这种在自制、自爱、自重基础上的自觉程度,确实使人忧虑。大多同性恋者出自对自己名誉的保护,性接触方式往往是在双方互不了解的情况下极其隐密进行的。这种接触几乎放弃了对自己健康的保护,这就表现在性接触的随机发生,以及不进行非常必要的疾病预防。尽管在同性恋人群的交往中不乏在情感上爱得刻骨铭心的故事,但在事实的另一面,也绝少有同性恋者只与一个性伙伴接触的情况。因此,同性恋人群也大量存在着极其容易传播艾滋病的高危性行为。
谈了这些,我以为你可以清理一下自己的情绪,卸掉一些不必要的精神负荷,才能够勇敢地正视自己,冷静而理性地认识自己的行为,也才能冷静而理智地对待命运的挑战!
就艾滋病问题,我请教了有关专家。
艾滋病不是同性恋者独有的“专利",尤其不是保守的卫道士们对此放弃科学,走向迷信,认为这是大自然中的冥冥神灵对人间“道德叛逆者”的惩罚。艾滋病是病,是可以被科学征服的疾病,而且是可以预防的疾病。这对防止艾滋病的流行是积极的认识。
你谈到自己只是感到全身乏力,怀疑自己感染了艾滋病。
临床医生告诉我,这不足为凭。大量的疾病在先期都表现出乏力,疲倦,如肝炎、结核病、肾病等等。
艾滋病感染的第一阶段,病人可能没有症状,而一旦出现症状,最典型的是全身淋巴结持续性的肿大。感染性疾病、肿瘤都会出现淋巴结肿大,而艾滋病表现出的淋巴结肿大是原因不明,进行抗感染治疗没有效果,持续恶性发展的。一般来说,艾滋病的急性前驱症状还有持续的发热、就是肢体或胸部出现原因不明的皮疹,一段时间里持续的腹泻。
你信中强调自己只是感到乏力,这实在很难做为感染了艾滋病的有力依据。
自从这个世界上发现了艾滋病,使人们对这个“夺命杀手”充满了恐惧。尤其艾滋病的先期症状极不典型,已经演出了多起“艾滋病恐惧”的悲剧。一个英国青年因为自己有同性恋行为,又出现了上述症状,就恐惧的以为自己死亡将临,因为舍不得自己的孩子,竟在极度恐惧中杀子殉命。结果,他自杀后经过解剖化验,他所患的不过是感冒和轻度的呼吸道感染。
这位临床医生还告诉我,他接待的一个病人也是因有同性恋行为怀疑自己得了艾滋病,陷于深深的自罪自责和恐惧,精神和感情上难以化解的痛苦使他不但持续发烧,而且不到两个月竟饮食俱废,枯瘦如柴。可是,最后经过检测,他什么病也没有,纯粹是“恐艾病”。
是否感染了艾滋病毒,只能通过专业机构的专门检测才能确定。现在,我国各省的卫生防疫站大部分都可以做艾滋病病毒(HIV)抗体检测,不少医院(如北京的佑安医院)都开办了这一检测服务项目。另外,北京现代管理学院健康人类学系(北京8051信箱,邮编1 00088)的万延海医生开展的“爱知行动"项目,可以提供负责、保密的有关艾滋病问题的咨询和服务。
朋友,我觉得,你现在要走出的,首先不是艾滋病的阴影,而是精神心理上的阴影。这阴影加重了你的痛苦。如果说,命运带给你的是苦难,我真盼你能用一种善待自己的冷静,先不要因为自己是同性恋者就这么痛苦的责骂自己,心灵上要给自己一些解脱。这样,你可以不是这么惧怕疾病。否则,自己有没有病还不能确定,自己的精神就很糟糕了,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当然,我只是在无能的劝慰你而已。
正视现实,善待自己。这是套话,却也是实话。我诚挚的期望你能够理解。
祝愿你健康,快乐!
1995年8月28日